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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兵府。
被万名北征先锋大军团团围住。
人影幢幢,军士们手中的火把,映照着身上的银甲,粘连成一片片的白。
远远看去,那一片片的白,映衬着天空无边的黑,整座楼阁,就像漂浮在下白上黑的半空中。
先锋大将仇钺翻看大同镇提留银分配账本。
先前散去的大同官员,又被“请”回到了这里。
一派,以总兵徐圩为首,副总兵陈旺、参将王威、李祺等大同官员两百五十五人,静静地跪在堂内。
一派,山阴知县温岭等二十一人,讪讪地站在堂外。
徐圩大概是受到了惊吓,额头上冷汗直流,身上也是不断生汗。
不一会儿的功夫,徐圩从上到下,全被汗水打湿,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过堂风一吹,逐渐有点不对劲,半边身子热,半边身子冷。
“我对不起陛下!”
徐圩到底顶不住压力,还是开口了,声音随着身体变化,变得有些嘶哑道:“但我对陛下这颗心还是忠的。”
仇大将军仿佛没听到,脸上也无任何表情,继续翻看着账本。
“我是戎籍出身,先登也先了几年,当时如果没有先皇赏识,我现在顶多也就是个都司。”
徐圩擦了擦落入眼中的汗水,涕泪交加道:“我,还有我的亲人,做梦也没想到我能当到大同总兵。
从那年到了大同镇,我就认定了,我这一辈子,生是国朝的人,死是国朝的鬼,毕其一生,报答先皇的大恩大德!”
说完。
徐圩脱下了官袍,转过身。
裸露的后背上,一道道长长的,深可见骨的伤疤,触目惊心。
先登。
先于众人而登。
中原混战中,往往是先登敌城城墙者,为先登。
不过。
草原别说高墙坚壁,就连低矮的土墙都没有,大同的先登,是逢战在前。
“你就是这样报答先皇的?”
仇大将军抬起头,冷笑道:“徐圩,你知不知道,每一粒从大同镇运出的粮食,每一两从大同镇运出的铁矿,都会化为鞑靼军入侵国朝的底气,化为鞑靼军刺入国朝将士胸膛的利剑?”
游牧之族。
是马背上的部落不假。
但也是要吃喝拉撒的。
是难以发动大规模、长时间侵略的。
而鞑靼人,近些年来,能三番五次入侵国朝边境,晋商的“功劳”很大。
纵容晋商,就等于在襄助鞑靼,在迫害边镇百姓。
这样报答先皇的提携之恩,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是我愚鲁。”
徐圩摘下来头顶的官帽,连带着官服,呈过头顶道:“这个前程是先皇给我的,我现在还给陛下,什么罪都由我顶着,只望大将军能饶过大同官员,让他们能在陛下那里能够过关。”
闻声。
大同官员们闭着的眼睛,慢慢睁开了,微微抬首,看着仇大将军,目中带着几分期许之意。
陛下登基五个月,但“仁慈圣名”却早就传到了镇中。
如果让陛下看到了这本动辄几千两纹银起步的分赃,恐怕,脖颈儿会有点凉。
当然。
在列大同官员,谁都知道徐圩不是真的为了牺牲自己,而保全大家的人。
而是死罪难逃,独自抗下所有后,盼望着大同官员能对其家眷照顾几分。
“自作聪明!”
仇大将军放下提留银账本,走到徐圩身前,“啪”的一声,在他脸上狠狠地抽了一巴掌,声音低沉,带着满腔愤恨和沉痛,道:“以徐圩你的罪,比之奸宦刘瑾也不差多少。
刘瑾被诛了十族,尔以为自己能落得什么下场?
还想着保全他人,痴心妄想!”
都察院左都御史刘杰,和众监察御史,正在赶来西山的路上。
等天子剑一到,徐圩顷刻间就会人头落地,少说,也是满门抄斩!
“大将军,这天下事,有许多事情,是“知不可为而为之”,情非得已,末将自知死罪难逃,但我的老母,拙荆,还有犬子,都是老实巴交的人,请大将军能在圣前,为我妻儿老小求个活路。”
徐圩生生受了一掌,但跪着的身体挺得更直了,双手紧紧地抓着官帽和官袍,求饶道。
人之将死,后悔莫及。
可是。
身死是小,满门是大,不能让八十四岁老母,三岁的孙儿都跟随着去地下。
“知不可为而为之?”
仇大将军望着徐圩,目光浮现的只有讥笑,道:“徐圩,我问你,孔子说的“知不可为而为之”本意是什么?”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他跟随在饱读诗书的大元帅王守仁身旁,被大元帅督促着,读了不少书。
《左传》《通鉴》,被他随身携带着,每到闲暇时,就会拿出读一读。
有不懂之处,大元帅便会为他解疑答惑。
这两个月,别的不说,光是学问,就超过仇家的祖宗们了。
也算改了改家风。
徐圩低下了头,默默地跪在那里。
这时。
就是知道,也要不知道。
“孔子是告诉世人,做事时不问可不可能,但要问应不应该。”
仇大将军又是一巴掌,咬牙切齿道:“勾结晋商,襄助鞑靼,上误国朝,下害百姓,也叫“知不可为而为之”吗!”
“末将只是想让大同官员过的好些!”
“是让你的官位升的高些吧?”
仇大将军冷哼一声,接过了偏将找到了大同镇百姓户帖和黄册,定睛观瞧,顿时震怖万分。
黄册上。
近八十万生民,数年来,人口竟然没有丝毫增长。
虽然这些鞑靼入侵频繁,但有着朝廷赈济,大同百姓的日子,也不能说是水深火热。
怎么能没有增长呢?
怎么能没有增长呢!
“人呢?”
仇钺一脚把徐圩踹翻,俯身攥着徐圩领衣,双目猩红,逼问道:“我问你人呢?”
他之前在宁夏镇。
宁夏镇比大同镇更贫瘠,人也更少,但数年来,人口数量也是稳步增长的。
而大同镇诡异的维持在恒定人数,就像,就像是人故意为之的那样。
“我不知道!”
徐圩眼底闪过惊恐之色,连忙道。
尽管那一丝惊恐被掩饰的很好,却依然被近在咫尺的仇大将军捕捉到。
“以国朝百姓做货物,卖给异族人,遍翻史书,都亘古未见,徐圩,你是本朝最大的罪人,这个罪,诛了你的九族也不够!”
仇钺已知答案,怒火无法遏制,拔出佩剑,在徐圩身上连捅了五六剑。
出身军伍,自然知晓人身上,哪些是致命的地方,哪些是不致命的地方。
而哪些地方是不致命且痛苦的。
“杀了我!杀了我!”
徐圩倒在地上,鲜血横流,染到了官服官帽上,增添了一分暗红之色,请求道。
倘若只是与晋商勾结,亲眷,还能有一点保全的机会。
而阴暗彻底曝光,就一点机会都没了。
“我是不会让你这般轻易死去的,大元帅不会允许,朝廷不会允许,陛下不会允许,万民也不会允许。”
仇钺狰狞道。
招呼随行军医上前来,厉声道:“别让他死了!”
“是,大将军。”
随行军医恭声道。
作为北征前,太医院的御医,是有这个自信的。
“全抓起来吧!”
仇钺站起身,看着跪在堂内,站在堂外的所有大同官员,下令道。
大同官员之罪。
已不仅仅是与晋商勾结了。
以百姓做牛马,贩卖给鞑靼人。
哪怕一身清廉,也逃不了渎职之罪。
他已经能想到,等事情传到朝廷,会引起何等的轩然大波。
而在那之前。
要先把西山晋商一网打尽。
幸好。
在进入大同总兵府前。
就已经让先锋大营两万骑兵提前封锁了大同镇全部进出道路。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瓮中捉鳖了。
“传我将令,明日辰时一刻,抓捕西山所有晋商商帮之人,如遇反抗,就地击杀!”
“是!”
……
翌日。
卯正三刻。
太阳冉冉升起。
太谷县,城门前。
一辆辆标着晋商“麻雀”印记的马车,等待着城门开启。
这代表着凡是麻雀能飞到的地方,都有晋商。
“大账房,以前去过草原吗?”
领头马车上,曹家二房曹貔笑着问大账房姬髭。
事关千万两纹银借贷。
是晋商从未有过的大生意,为表示对鞑靼达延汗的尊重,也为表示对此次买卖的重视。
曹家家主曹儋,最终派遣胞弟,大账房一道去趟草原。
“没有。”
姬髭摇摇头道。
作为土生土长的西山人,从小习文断字,年纪稍长,就凭借着能力,得到了大掌柜赏识。
倒是省了在商号中当学徒的经历。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写这首诗的人,绝对是游遍草原形胜。”
曹貔突发感慨道:“只可惜,初冬已至,塞外遍地雪白,牛羊全回了栏中。”
那无垠的草原。
着实令人心旷神怡。
去过一次,还想去第二次。
“我宁愿待在太谷。”
姬髭不认同道。
草原真要那么舒服,这长城外的异族人,就不会几千年来,始终窥测着中原神器了。
一群蛮夷之辈。
茹毛饮血,全然不懂礼仪是何物。
无异于禽兽。
如若不是大掌柜重视,是绝不会去塞外喝风沙的。
曹貔的兴致被打断了,也只好转眼向城墙,向城门望去。
“城门是什么时候开启?”
姬髭知道话说重了,反过来主动搭话道。
“一般是卯时末辰时初,快开城门了。”
“那我们下去吧。”
“好。”
两人还没举步,就听得身后传来了马蹄声。
回头望去。
一队骑兵纵马而来,手里端着的,是一把把散发着幽光的弓弩。
“围住,别让他们跑了。”
打头的骑兵队官大声吆喝道。
“闪开!”
“抓国贼的!都闪开了!”
那队骑兵一边呼喝着,一边向城门跑来,沿途避开了其他想要出城的百姓。
“走!”
姬髭脸色一变,低声道。
曹貔也意识到不对,一并下了马车,疾步往旁边走去。
这些骑兵好狠!
一靠近晋商马车,就先把驾辕的缰绳控住了。
接着十几个手持弓弩的骑兵,就对准了押送货物的商号人马。
稍有异动,就是一弩射杀。
“不要动!”
“你俩出来,跪在地上!”
骑兵队官注意到想要隐藏到人群中的曹貔、姬髭二人,呵斥道。
两人直直地站在那里。
“天巡弩!”
队官高声道。
几把天巡弩便对准了曹貔和姬髭。
“叫你们跪下,听见没有!”
队官冷喝道。
被弓弩对着,曹貔的腿,不由得慢慢弯下。
“不要跪!”
姬髭喝止了他,转过头面向队官,拱手道:“这位大人,我们又没有犯法,为何要跪?”
“犯没犯法,可不是你说的算,放倒他!”
队官明白眼前人,必然不是晋商中的小人物,果断道。
“嗖!”
破空声随之响起。
一支弩矢射中姬髭的膝盖处,贯穿而过,没入土地中。
姬髭受痛,忍不住跪在了地上,血从窟窿处,不断地往外流。
“我们是西山的商人,有总兵府发放的路引,不是国贼,你们无故扣押我们的车马,就不怕以后为自己招来祸患?”
姬髭强忍着疼痛,不屈道。
要知道。
晋商的打点。
是从上自下的打点。
整个西山,七十二城堡,皆有打点。
不管这队骑兵,是哪个卫或所的人,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国朝的路引,在草原也有用吗?”
队官冷冷一笑,吩咐骑兵们把姬髭、曹貔和其他晋商的人绑在马屁股上,留下两个人看管这些车架,道:“去曹家大院吧。”
曹家大院。
护院、下人死伤一地。
演武的少年们,血气方刚,见商帮有难,立刻想要为财东安危贡献一份力,嘿哈着就冲了上来。
往前不过两步,就被狂暴的弩矢射杀。
转眼间。
尽数倒下。
晋商七大财东之一,大同总号大掌柜,曹家家主曹儋,终于坐不住了。
他真没想到,竟然有人在曹家大院中,不问缘由,不问身份,就大开杀戮。
杀些护院、下人就罢了。
竟然连晋商的未来都敢射杀!
看着遍地死尸,曹儋目眦尽裂,这些少年,全是各大商号大掌柜的公子。
全死了。
该怎么向大掌柜们交代。
“你们,是谁的部将?”
曹儋指着先锋大营将士,暴怒道。
大同镇。
是九镇之冠。
下属八卫、七所。
马步兵共计五万四千一百四十五人,马骡四万六千九百四十四匹。
连人带畜牲,也不过十万多个。
而晋商这些年。
在大同镇上下,贿银何止千万两纹银。
均至人头上,也有百两纹银之多。
难道,就落得个这样的对待?
非要让徐圩总兵要了这些人的命不可!
还有其家眷,全都卖到鞑靼去。
不。
卖到扶桑去!
“是我。”
仇钺到来,看着因过于愤怒而浑身颤抖的曹儋,眼中满是杀意,道:“又见面了,曹家主!”
“仇钺!”
曹儋循声望去,眼睛瞬间红了,恨之入骨道。
记忆。
瞬间被拉到了二十年前。
那时的曹家还没有如今的气派,那时的他,还是商帮中的小学徒。
跟随着父辈前往亦力把里,路过宁夏镇,遇到了当时还是庸卒的仇钺。
那笔买卖,是二十辆马车的盐、茶,被仇钺联众察查,然后,以违禁全部没收。
货没了,连人也被扔入宁夏镇大牢中,那充满蚁虫的牢房,是他此生的噩梦。
至今。
都不时从梦中惊醒。
当初,商帮花了大价钱,才把他们捞出来。
事后。
他在商帮中地位不断提升,也想过要报复,可是,宁夏都指挥佥事仇理没有后代。
身为侄儿的仇钺,就代替叔父袭了宁夏前卫指挥同知,在宁夏镇中,也是排上号的人物。
想要扳倒仇钺,已是不太容易。
商人以利为先。
赔本的事是不会干的。
他本以为随着时间推移,这份仇恨会逐渐消散。
可当再次看到仇钺,还是五军都督府司马事兼北征先锋大将时,那份恨意,如滔滔江水般涌上心头。
但是。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
在手握北征先锋大营,三万精锐骑兵面前,他这个晋商大财东,商号大掌柜,一如当年那般,无力,且无助。
“看来,曹家主还是记得我的。”
仇钺见他满目仇恨,立刻摆出一副谈笑间灰飞烟灭的气势,道:“既然是熟识,曹家主就别让我废太多力气了,把晋商全部账本交出来吧。”
说到这里,有意将“全部”二字加重了语气。
“休想!”
曹儋胸口立刻像被撞了一下,两眼依然怨怼望着仇大将军,声音,从牙齿缝里蹦出来。
“晋商叛国资敌之事,朝廷掌握了大量证据,陛下已经命令锦衣卫,抓捕整个国朝的晋商,曹家主,你又在坚持什么呢?”
仇钺攻心道。
密旨之事。
大元帅通过八百里加急,在路上告诉了他。
眼下的曹家主,就是瓮中鳖碗中肉,怎么杀,或怎么吃的问题。
闻言。
曹儋一震,脑子一阵昏眩,想要上前,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交出来吧。”
“仇大将军,反正都是死,换作是你,会交吗?”
曹儋仰着头,沉沉地望着仇大将军,不屈道。
通敌叛国,诛九族。
早晚都是死。
不交账本,还能保留些商帮之名,交了账本,整个西山商人,将遗臭万年。
“唉。”
仇钺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带上来吧。”
偏将早就准备好了,押着一个垂垂暮年的老妇人,一溜风走了过来,在大堂门停下。
老妇人跪在曹儋面前。
“娘!”
曹儋的脸刷地白了,两手撑着地想站起来,可终究没有能站起,只听得仇大将军淡漠道:
“斩了吧!”
陌刀落下。
头颅高高抛起。
血过了一会,才喷溅而出。
溅到了曹儋的桦服上。
宛若一朵鲜艳牡丹绽放。
死尸倒地。
“仇钺!”
曹儋无法站立,只能爬行,双手如鸡爪,想要抓住仇大将军,欲择之而噬。
“嘭”的一声。
曹儋被踹回之前的位置。
“现在明白死亡的区别了吗?”
仇钺俯视道。
死亡。
都是长眠不起。
可有先死、后死、一起死。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承受亲人在面前死去的。
而且。
本可以多活一会儿。
曹儋怔怔地倒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
仇大将军不会勉强他,让偏将再带一个人,跪在曹儋面前。
“爹!”
祖母尸首两分,就倒落在边上,少年跪在血泊中,惊恐的呼喊最为亲近的人,想要寻求庇护,求救声尖锐到刺耳。
曹儋神情终于有了变化,眼角不由自主滑落泪水,道:“仇钺,我和晋商的事,和旁人无关。”
“账本在哪?”
“书房书架第二列第三本书,轻轻一推,就会开启暗室。”
偏将不再停留,又一溜风往书房而去。
暗室中。
一盏盏油灯“呲啦啦”点燃。
显出整面墙一排排高大的紫檀木书橱,这是过往四年内,晋商商帮所有账册。
偏将率数名军士,来到贴着“两脚羊”花押的那架书橱前站了下来,抽出一摞摞账册,抱到庭院中。
仇钺看到花押之字,持账本的手突然有些颤抖,翻开封页。
弘治十四年,十月。
助鞑靼人。
获饶把火,一千只,入银万两。
获不羡羊,八千只,入银十六万两。
获和骨烂,一万两千只,入银十八万两。
共计三十五万两纹银,立结,入账!
“噗!”
仇钺喉头一咸,一口鲜血喷在账本上。
账本上的黑字,染成了红字,好似本就是这样。
两万一千人。
其中大部分还是孩童。
在弘治十四年,鞑靼入侵大同镇时,被晋商卖了三十五万两银子。
国难之财!
卖小之财!
叛国之财!
曹儋在怜悯老母、儿子时,可曾想过大同镇之中的无数妻离子散?
“西山晋商,通敌叛国,陛下密旨,即诛九族!”
仇钺没有再翻看的勇气,代传密旨道。
晋商之罪,擢发难数。
即便是九族诛灭,也难洗其罪。
“传我将令,曹儋及其他晋商财东、大掌柜,凌迟处死!”
仇钺杀意迸发到极致,有心想手刃了曹儋,但怕太便宜了他,道。
“末将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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