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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西。
两百里处。
天巡军原地扎营,埋锅造饭。
主帐中。
北征大元帅王守仁,正对两日行军得与失进行总结。
国朝行军,通常为三十里为一舍。
即一天行军距离。
天巡军行军,快出两倍有余。
毕竟。
这是在国朝内。
不必在天黑前构建大量防御工事,不必防御随时可能到来的敌军偷袭,最关键的是,天巡军大部分粮草辎重,先一步运到了大同镇,没有后勤拖累。
一日百里,实属正常。
在三国志中,董卓的飞熊军,一日一夜,能走两百五十里。
长坂坡之战中,曹操率领五千精锐,一日一夜,更是急行三百余里。
但是。
急行军对将士的体力和意志力都是极大考验,一日一夜的高强度行军过后,很难再保持战斗力。
也因此,在长坂坡上,五千曹军,被张飞率领的二十名骑兵挡住。
一战,成就了张飞的无双威名。
北征漫漫。
非一朝一夕完成。
王守仁无比耐心,天未亮出发,行至百里左右就安营扎寨。
纵使将士犹有余力,也会立刻进行休整。
三十万大军,原先预计抵达大同镇是十日,现在来看,能早两天到达。
很是满意了。
“大元帅。”
先锋大将仇钺,抖落甲胄上的雪,进入帐中,拱手道。
相较月前的演武,而今战事在即,虎威,更甚三分。
“廷威(仇钺字),何事?”
王守仁言简意赅道。
将无常礼。
一切从简。
“大元帅,抓到了几个鞑靼细作!”
仇钺微怒道。
国朝境内。
长城以南。
竟然有细作,日夜窥探着天巡军动作,这还有天理吗?
“嗯?”
王守仁手中狼毫笔一顿,便恢复流畅,沉声道:“是汉奸吧?”
猜测的言语。
却是肯定的语气。
九边九镇。
虽然武备废弛,但是,还没到让异族斥候随意翻过长城,深入百里之地,窥测军情的地步。
唯一可能。
就是国朝之中,有人,在当汉奸。
“是!”
“是什么人?”
“晋人。”
“与晋商有关?”
王守仁眉头一挑,询问道。
不由得想到了西山中,那个富可敌国的群体。
这个存在中,许多金银,是无法解释的。
“大元帅英明!”
仇大将军惊诧莫名,恭声道:“晋商在京师到大同镇各条大路上,布下了大量人手,保证随时可以知晓我军动向,然后飞鸽向西北方向传递消息。
在最初,我没太在意行军沿途的国人,但汉奸装作是犒军,大胆向我麾下骑兵打探消息。
正好挑中的是个鞑靼人,说的蒙元语,却被那汉奸听懂,对上了话。”
天巡军。
非全是国朝人。
鞑靼人、女真人、朵颜人、高丽人、扶桑人、暹罗人,亦力把里人等等,全都有。
尤其,在仇钺先锋军,三万骑兵,有近三千异族之人。
在中原五千多年历史中,异族人,在各个阶段中,都曾出现在中原军队中。
比如,汉朝骑兵,匈奴人,数量众多。
特别是冠军侯霍去病的将兵,不看出身,只看能力,匈奴人占比,更是到夸张地步。
而唐朝。
唐太宗李世民在攻灭东突厥之后,执失思力、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等为代表的突厥人,通通匍匐在天可汗的脚下,成为大唐帝国东征西讨的利剑。
执失思力有大败吐谷浑、吐蕃、薛延陀之功。
契苾何力在东征高句丽过程中有八百精骑大战一万高句丽军队的壮举。
在大唐中期,异族将领可谓繁多。
一方面有血战石堡城的突骑施将领哥舒翰和威震安西的高丽人高仙芝,也有再造大唐之功的契丹人李光弼。
还有造反将大唐送入深渊的粟特将领安禄山和突厥人史思明。
在唐朝后期必须提到的就是沙陀将领李克用,他曾收复长安斩杀黄巢,拯救大唐于危难,虽有野心,但自始至终未敢叛唐自立,始终奉大唐李氏为正统。
但更多的是大唐安西、范阳或是河西等地军中的普通异族士兵。
在这些异族人心中,或许只是在接受雇佣,也可能是内心承认了大唐的荣耀。
总之,无论是马革裹尸还是百战余生异族唐军,都在尽一个大唐将士的职责。
除了汉朝、唐朝之外,对异族人利用最好的,就要数我大明朝了。
京师三大营之一的三千营,就是国朝太宗皇帝以三千蒙元骑兵为骨干,以此为名,组建的精锐大军。
在国朝太宗皇帝五次御驾亲征草原中,立下汗马功劳。
以异族人为刀剑,是历朝历代优秀将帅开疆扩土的利器。
不过。
国朝军队有异族人,不代表民间也有异族人。
虽说随着人心思安,路引等律法执行力度降低,但国朝之中,基本不会见到异族人。
没见过异族人,自然也就没什么人会异族语言。
汉人相貌,能听懂,且能正常交流蒙元话,就很能说明问题。
所以。
巡视的哨官,敏锐注意到异常,上报给了仇大将军,随即,就派出了斥候跟踪。
尽管汉奸很小心,可能隐约也感受到可能暴露了,绕了很多圈子,想摆脱追踪。
但到底不是真正细作,“马脚”,在我军斥候下,根本是藏不住的。
一路跟踪,跟到了晋商商号,那汉奸进去之后,再出来,摇身一变,成了晋商商号里的学徒。
斥候立刻对就近晋商商号进行摸查,很快就发现,几乎每个晋商商号,都派出学徒、小伙计,在京师到大同每条大路上蹲守。
也是啊。
晋商的学徒,与其他商帮不同,要学的东西很多。
三条舌头、一掌经、识文断字、挑扁担。
这三条舌头,就是学会说三种话。
国朝官话,蒙元话,还有极北之地老毛子的话。
一掌经,就是要学会一手打算盘,一手算账。
识文断字,能让人脑子活泛,挑扁担,则是晋商的生意,遍布草原,晋商的学徒,想与鞑靼人做买卖,要挑着扁担满草原行走。
整个国朝。
唯有晋商的人,说蒙元话才说的顺溜。
而晋商。
如今与鞑靼的生意,已然不再局限于以朝廷禁止贩卖的盐、茶,换取鞑靼部落的畜牧皮毛了。
做上了汉奸的生意。
当真是生财有道啊!
“别先动附近的晋商商号和汉奸。”
王守仁眼中满是寒意,沉吟道:“廷威,自此刻起,先锋大营,不再随同大军行动,日夜兼程,以最快速度,抵达大同镇。
到达大同镇后,立刻封锁全镇上下,所有进出道路,哪怕一只飞虫,都不能放出去。
然后。
对西山之中,全部晋商商帮的商贾进行肃清!”
西山之中,晋商少数也有几千人,加上学徒、伙计,岂止数万。
全部肃清,必将头颅滚滚,血流成河!
“大元帅,使得吗?”
仇钺震惊道。
小小的晋商,哪值得下这么大力气?
反正天巡军行军,不是什么大的隐秘,就是鞑靼知道,于未来战局也影响不大。
“使得!”
王守仁重重点头,继续道:“我担心,晋商不止是在给鞑靼传递消息。”
商人。
见利忘义。
锱铢必较。
晋商冒天下之大不韪,做通敌叛国之事,怎么可能就光向鞑靼贩卖国朝大军动向消息?
如果猜的没错,晋商,绝对在向鞑靼卖粮、卖盐、卖铁,甚至是…人口买卖!
“廷威,到达大同镇后,到大同镇总兵府,拿到大同镇遭遇鞑靼吉嚢部劫掠前和后的百姓户帖和黄册!”
王守仁心中一紧道。
每逢大灾大乱。
就有商人趁势而起。
而极度善于钻营的晋商,又会做到何种地步呢?
真要如想象那般,晋商,不能再称之为人了!
不可想象!
无法想象!
“末将遵命!”
仇钺再无犹豫,领命而去。
调动先锋大营三万骑兵,即刻朝大同镇进发。
仇大将军走后。
王守仁又思付片刻,桌案换了新纸,将晋商通敌叛国的事上奏陛下。
同时,谏言陛下,对国朝之内,各省、府、郡、县所有晋商进行抓捕和审查。
或许。
晋商之中,会有受冤枉的,但江山社稷在上,宁可杀错,不能放过。
深思过后,把心中猜测也给书写其上,另谏言陛下,尽快派遣御史巡抚大同、太原、延绥、宁夏、固原、甘肃六镇。
边镇之下,可能藏匿着无数罪恶。
“来人,八百里加急,呈奏陛下!”
王守仁命令道。
一式四份。
被四名身揣御赐金牌的军中驿卒取走。
三更天的更声方响。
王守仁在心中默默推算,差不多辰时左右陛下就能看到。
只希望。
这两百里的风雪路,军驿们,能够顺利,再顺利一些到达。
“大元帅,英国公求见!”
亲卫掀开主帐,恭声禀告道。
先锋大营,三万精骑的异动。
当然是瞒不过在军中的北征首领官,国朝英国公张懋的。
而且。
英国公恰好有事,想要请教大元帅。
“请!”
英国公入帐。
“大元帅!”
“英国公!”
英国公拱手见礼,王守仁坐在主位,略微欠身还礼,同时,示意英国公在旁落座。
“大元帅,行军军筹,是不是发生了某些变化?”
英国公直言不讳道。
作为执掌国朝军权四十余载,国朝第一国公,天巡军的三号人物,是有权知晓行军计划的。
显然。
先锋大营雪夜离营,与之前的行军计划,出现了重大偏差。
按照道理说,大元帅即便不与他商量,也该提前告诉他才对。
此话。
有问罪之嫌。
但语气中,没有夹杂着怪罪意味。
身为吉祥物,就该有吉祥物的觉悟。
“是。”
王守仁点点头,歉意道:“其中涉及诸多隐秘,恕我来不及与英国公商量,和,也无法告知英国公详情。”
晋商的事,牵扯重大。
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以英国公之尊,也无权知道。
“既然如此,我不多问就是了。”
英国公没有心生芥蒂,摇摇头道:“大元帅,我有件事,想要向您请教。”
“英国公折煞我了,但说无妨。”
“在今儿早,陛下举行了大朝会上……”
英国公详尽讲述了大朝会上的事儿,着重说到了勋戚困境,继续道:“定国公徐光祚、成国公朱辅,和保国公朱晖,三位国公联袂写下血书,表述知道错了,故此,来请我手书一封,向陛下求情。”
勋戚间。
狗屁倒灶的事。
他不管,也不想管。
但有些事,不是不想管,就可以不管的。
三大国公以血书请求英国公府从中转圜,英国公府倘若置之不理,似乎太不近人情。
尤其。
是成国公朱辅。
不容他对之不管不顾。
他的祖父,是河间王张玉。
靖难第一功臣。
而成国公朱辅的曾祖父,是东平王朱能。
他的祖父,和成国公的曾祖父,情同手足,辅佐太宗皇帝靖难成功。
他的祖父,在东昌之战时,为救太宗皇帝闯入敌军阵中,力竭身亡。
英国公府的诞生,就是成国公的曾祖父朱能,带着他的父亲张辅,南征安南,并在无法失败的大优势之时,东平王突然薨逝,主帅之位,因此落到了父亲头上。
之后,屡战告捷,于次年灭亡胡朝,改安南为交趾,因战功得太宗皇帝受封为英国公,予世劵。
总之,英国公府,是受了成国公府恩惠的。
两座国公府,成了世交。
按照辈分。
他,是成国公朱辅的世叔。
于情于理,侄儿血书之求,不能不答应。
可是,陛下的意志,又岂是他能左右的。
“英国公,那道血书,可否予我一看?”
王守仁没有急于表态,三大国公的“赫赫威名”,朝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如此爱惜身体的人,真会狠下心写血书?
对此,持怀疑态度。
“自无不可。”
英国公取出血书,递给了王守仁,王守仁接过,放在鼻前闻了闻。
一股鸭血轻微腐败的腥臭味,瞬间冲入鼻腔。
果然如此。
三大国公,没舍得咬破自己手指写血书,也没想到用奴仆的血代替,直接用了鸭血。
这不是笨,而是蠢!
血书上,“世叔在上,侄儿泣血敬上”的字样,是那么刺眼。
看到大元帅复杂万分的神情,英国公顿时明悟上心头。
血书,被戏耍了!
英国公嘴角抽搐。
想当初,东平王是多么卓越明智。
怎么到曾孙儿这,就的如此愚不可及。
俗话说:富不过三代,果真不假。
造孽啊!
“英国公,我冒昧问一句,这世袭罔替的国公府,您准备往下传多久?”
王守仁放下鸭血书,看着英国公,肃穆道。
这英国公的爵位。
说到底,还是英国公祖父靖难有功,救驾有功换来的。
与成国公府有关系,但不大。
值不值得趟在京勋戚这趟浑水不提。
眼下。
有个更重要的问题,摆在英国公面前。
当今勋戚,有无继续存在的必要。
准确说。
抛开英国公府,魏国公府,以及世代为国朝镇守南疆的黔国公府,当今勋戚,在陛下心中是什么样的存在?
答案显而易见。
那么。
在京勋戚们,实则是为英国公提供了个人生选择。
是彻底效忠陛下,助陛下毁去在京勋戚,还是与勋戚共进退,抵御陛下随时到来的怒火?
“我很想回答,千秋万代,但是,朝代最长者,也不过东周八百载,英国公府,想来,再长,也不过一两百年,我与父亲,已窃居英国公位近一百年,后世子孙,能再有甲子的富贵,百年的安稳,我就心满意足了。”
英国公坦然道。
说来。
他和父亲,都是长寿之人。
父亲二十二岁,受封英国公,在七十五岁时,于土木堡之变中阵亡。
在位五十余年。
而他。
也在位四十余年了,两头挂角,将将百年了。
是诸多早就褫夺爵位的国公无法比拟的。
要是能再有一甲子的富贵,一百年的安稳,英国公府,就算不负来国朝一遭。
只是。
后辈子孙多愚鲁。
在这国朝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恐怕难以为继。
“一代,以二十年为一计,六十年,为三计,百年,为五计,正对孟子的“君子之泽,三世而衰,五世而斩”,我这,有一计,能保证您的后辈儿孙,再享六十年富贵,一百年安稳,英国公,您可愿一听?”
王守仁郑重道。
英国公府,已享受自太宗皇帝起,数代先皇的圣眷。
虽然所作所为,不如三大国公府恶劣,但也渐有德不配位之相。
再想富贵安稳绵长,唯有重立君子之泽了。
“请大元帅教我!”
英国公起身,一躬到地道。
如果能获君子法,就是马上死去,也是值得的。
他活的太久,都快活成“国贼”了。
“当朝勋戚,上不能匡扶陛下,下不能有益于百姓,都是些白占着爵位,领着食禄,而不干半点人事的人,子曰:“鄙夫可与事君也与哉?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无所不至矣。”倘若英国公能以身化作陛下手中剑,斩断朽木勋戚们的福泽,不仅能达到警示后世国朝勋爵目的,更能为张氏积累五世之泽。”
“我该怎么做?”
“洪武年间,淮西勋贵为祸百姓,太祖皇帝为国朝计,为生民忧,痛下决心,收回了淮西勋贵的免死铁券,打掉了淮西勋贵的倚仗。”
王守仁不急不缓,笑道:“三大国公府联袂众勋,意图逼宫,所倚仗的,不外乎手中的世券。
如若此时有位国公,以请罪为由,主动上交太宗皇帝赐予的世券,以大义逼迫其余国公及众勋,不得不上交世劵,陛下想必会万分欣慰。”
上交世券?
英国公一愣。
闻言。
心中十分复杂。
英国公府的世券,是祖父、父亲沙场征战换来的。
英国公府的圣眷,是祖父死在靖难中,父亲死在土木堡之变中换来的。
世券与圣眷。
成就了国朝第一勋戚之名。
损其一,英国公府等同家道中落,二者俱损,英国公府等同家门破败。
大元帅的法子,就相当于二保一,替在京勋戚求情,世券在,圣眷不复,英国公府,落魄有日。
为陛下,甚至是后继之君,解决勋戚之忧,世券不在,圣眷将光芒万丈。
别的不说,只要英国公府后辈儿孙不造反、不谋逆,陛下及后世几代君王,绝对能保证张氏一门百年富贵安稳。
而代价是。
英国公府,自绝于国朝勋戚之列。
难选吗?
不难选!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与成国公府的渊源,不过是祖辈相交莫逆,都过去百年了,再深厚情谊,也该消失的一干二净。
即使被人骂几句,指摘他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他都这把年纪了,再活能活几年?
大不了,带着骂名进棺椁,人死了之后,啥也听不见。
并且。
正是看到了今日的成国公朱辅,才知道想要子孙富贵安稳的困难。
有这样的机会,怎么能不抓住?
不过。
仅仅是英国公府上交世券,大义压顶,以在京勋戚那不要脸的程度,可能会当做什么不知道。
在京勋戚,做的出来。
如此,想出色解决陛下之忧,必须再拉点人上交世券。
也没别人了,当朝国公就六位。
英国公、定国公、成国公、保国公,以及魏国公徐俌、黔国公沐昆。
一位是太祖赐世券,一位是太宗此世券。
一位世居应天,一位世居云贵。
这两位国公府的世券,严格来说,意义不大。
两地的守备,几乎成两府世袭的。
世券的作用。
仅是多领份食禄罢了。
对国公府而言,食禄,是最微薄的收入。
而且。
没了世券。
魏国公府和黔国公府的人就不必再困居一城之地,能自由行走在国朝大地中。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只要他修书一封,言明在京勋戚所作所为,再向魏国公、黔国公陈情厉害,两位国公,大概是不会拒绝的。
“谨受教!”
英国公再次朝王守仁深鞠一躬,亢奋道。
回身出帐,去书写请罪奏疏。
只可惜。
世券没随时携带,无法随请罪奏疏一道呈至陛下面前,但让幼子携券入宫呈交,亦是无妨。
一道奏疏、一道家书、两封书信,游南游北而去。
休戚与共,再难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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