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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纪二七九九年五月廿二日
郢城·辰时·轻风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寒血盟盟主杨烈五十诞辰。
寒血盟是寒盟四大分盟之一,隶属武境至尊霍云麾下,效命于当今王朝皇权白氏,得恩准,将主盟建于郢城北坊。
郢城中,青色石砖铺的道路,古色古香。
石头的纹路斑斑点点,像毒蛇身上的花斑。
道路一直延伸着,从城门向里,再向里。
初阳高照的时候,郢城北门进来两个人。
正值炎夏,燥热难耐,但这两人装束颇为怪异,一袭黑衣,罩着斗笠,一前一后。
来往的人有很多,但是他们两人身上似乎有着强大的排斥力,过往的人纷纷避让开了。
寒血盟张灯结彩,迎接四方来客。
黑衣者也来了寒血盟,但是只有一人,刚刚在大街上走在后面的那个人。
他体格俊秀,远远的给人一种高贵和倨傲,他此时双手捧着一个写着“礼”字的大盒子,被人领着向正堂走去。
通向寒盟正堂的道路两边,站满了各门各派的人物,其中多为风、白两氏的爪牙。
黑衣人步伐沉稳刚健,穿梭在他们中间,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
两旁的人不约而同地注视着捧着礼盒的黑衣者,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如木雕一般生硬木讷,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所有的所有,都像平波的秋水,静……静到极致!
黑衣人斗笠下锐利的双眼,在看到正堂中端坐的寒血盟盟主杨烈的瞬间,有了短暂的悸动。但是这个微妙的瞬间,除了黑衣人自己,别人谁都不知道。
他还在向前走,每一步都走的很稳健。
“出剑之际绝不能有丝毫的仁慈,绝不能……”
龙五那令人寒颤的声音还在他耳中回荡。
他也真的做到了。
杨烈打开礼盒的一瞬,他的剑便削断了杨烈的喉咙。
他看到杨烈的表情还来不及扭曲,杨烈喉咙上的剑痕就慢慢裂开,血液一点一点地聚集成线,然后争相喷薄出来。
他像高贵的死神一样,从容不迫却又快如闪电的给了杨烈致命一击。
人群开始混乱起来,之前木讷的表情纷纷变的扭曲狰狞,死寂的大堂中爆发出惊人的喊杀声。堂内血肉横飞,弥漫着血腥味。
铺天盖地的刀剑向他砍杀过来,黑衣者陷入死战中,左冲右突,他的视线开始模糊,飞转的剑花逐渐慢了。
他的脑中乱作一团,眼皮愈渐沉重。
他倒下的最后一刻,看见一个头戴斗笠的黑衣人,如鬼魅般敏捷的身影从天而降……
景德王府·十二年前 ·细雨
“风氏凋零,不配储君之位,这是白洛亲口说的,大殿之上他拿剑指着本王,他想要本王的命!
我风氏一族自老祖风玉子以来,何曾受过如此欺辱?
陨州林氏乃外戚,狼子野心,林氏说什么他白洛信什么,
风白王朝什么时候轮到外戚干政了?真当我风氏无人吗?”
“王爷息怒,皇兄白洛只是被林氏蒙蔽,误以为王爷结党营私,妾身这就书信一封,呈给皇兄明鉴此事。”
“不必了,你白氏同气连枝,何必惺惺作态,以联姻作饵,当真苦了你白月婵了,不妨让白洛赐死本王,你另觅良人,好成全你白氏独掌王朝的美梦!”
“王爷,王爷……”雍贵儒雅、秀眉如黛的娇美妇人瘫倒在地掩面痛哭,剑眉星目、面冷如铁的男人扯下王冠,披头散发摔门而去。
殿门外,一个着白衣的秀气男孩眼含泪光,望着倒地的妇人怔怔半晌,怀中抱着的鞠球掉落在一旁也不管不顾,举着袖口径自抹着眼泪,只喊着:“母后、母后。”
“兮儿不哭,母后没事。”那妇人匆忙擦掉眼泪,冲过去抱住男孩。
风白兮为数不多的家族记忆,停留在母亲委屈、无力的怀抱中。幼时的他也爱铁马冰河,但却是风白王朝书卷中,书写护国卫道、除魔天地间的旷世豪情。
他喜爱,“西川南荒挫妖旅,一剑天河入梦来。”
他喜爱,“苍天不眷又何顾,三叶秋处破筠州(相传妖傀首府)”
他喜爱,“大荒提锐旅,剑指万妖窟。”
但是因父王一句:“真当我风氏无人吗?”他这世人眼中六岁通晓书文百卷,八岁同书香世家共赴王朝瀚林书院的天才,从此与书院背道而驰。
仅仅因“殇”之第一人龙五是翠竹紫氏的翠竹山庄庄主紫决的义兄,
为了让风白兮成为“殇”,十三岁那年,
风白兮之父景德王风庆之,一意孤行摆下订婚宴,在风白兮不知情,白月婵极力阻止的情况下,
与祖上有勾结妖傀之罪的宗族翠竹紫氏定下亲事,将风白兮与紫氏之女婚配。
给亲骨肉烙上不可磨灭的勾结妖傀、离经叛道这世俗印记。
非黑即白,谁在乎真相?世人愿意相信什么,什么就是真相,如此而已。
加入“殇”时风庆之告诉风白兮,为了护国卫道,为了人族,风氏子弟必须重拾利剑。然而追随龙五习剑三年剑法大成,又入“殇”厮杀整整九年,祸乱边疆的妖傀死在他剑下的屈指可数,但人族尸骸却已数不清了。
风白兮逐渐不知道何为对错,但他没有选择。
梦境·翠竹山庄·九年前·轻云
翠竹凝绿,花圃飘香。
大朵大朵的桃瓣开在河畔绿柳下。
摇曳的柳枝如同雨后的精灵,在洗澈烟尘的小河边随风挥舞曼妙身姿,风情万种的生长。
河畔桃林中有一小亭,一名少年于亭旁凛剑跃空,白衣飘飘,宛如降世的谪仙人,飘逸不可方物。
那剑影之淋漓,当真是绝世至极,动辄巨力,却不伤美景分毫,确实把力量和准确度拿捏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一招一式,一回一顾,面容高贵冷傲无匹,招式残影凝成了传世的画境。
少年收剑之际,剑挑落花,沉浸在安逸的天地间,静悟神往。
“都已过了半个时辰,你还要藏到什么时候?”似是被窥探的不耐烦了,少年面带愠色,忽地盯着花圃深处沉声道。
片刻后,花圃中款款步出一名少女,从略显稚嫩的面容来看,不过是豆蔻年华,但身段却是旖旎轻盈,透着儒雅妩媚。
少女颔首一礼,问到:“你便是风白兮少爷吗?”
少年未语。
“若没有景德王爷和龙五叔父,这翠竹山庄便不过是勾结妖傀之人的肮脏窝点罢了。父亲急于攀上皇族洗刷宗族罪业,就是不知道是风白兮少爷带紫氏脱离骂名,还是紫氏拉着您万劫不复!”少女道。
少年未语。
“订婚已有三年,今日已算拜过夫君了。”少女再一礼。
见少年仍不动神色,少女又道:“紫兰只是一枚棋子而已,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妾身退下了。”
少女话语间面靥从始至终冷艳如霜,分不清是稚嫩还是成熟。
那眸子里满是冷漠,透不出光彩,辨不出情绪。
少年静静听着,莫名心头一痛,紧握长剑的手竟然有几分颤抖。
少女声如莺啼,但听在他耳中,却蕴含百般无奈和哀伤。
少年第一次感受到如同灵魂触碰的感觉,有几分悸动。
他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冲少女远去的背影挤出了一句:“互相利用罢了,又何必心存负担。”
少女怔了怔,随后缓缓步入花圃,仿佛融在那份淡雅的清香中。
郢城外·草场·亥时·暗月
少年突然惊醒,僵直的挣扎起身,才发现自己遍体鳞伤的躺在一个偏僻的草场里。
是夜!天空挂着半轮月亮,四周很暗,虫子在燥热的草丛里聒噪不已。
他强忍着身上传来的剧痛,沉浸在刚刚的梦境里,嘴角挤出来一丝淡淡的微笑。
他在想,他还没有死,他又一次没有死!
少年侧头一看,数丈外,是一个头戴斗笠,手中提着一柄斗笠的黑衣人孤傲的背影。
他略微一惊,暗想着自己的伤势竟然这么重,这么近的距离,他都没有察觉到那个人在这里。他随即努力站起身来,低声道:“师尊……”
那人没动,但突然,那人手中提的那柄斗笠不知从什么角度飞过来,重重砸在少年胸口。
少年口中喷出淤血,倒飞出去,砸在草垛里,翻出去几丈远。少年落地后,竟然不敢迟疑,慌忙的抱住胸前的斗笠跪倒在地上。
“废物!”远处,那个人的声音刺过来。
少年知道,自己和师尊被人出卖,险些丧身寒血盟。
但他也知道,这样的事情在自己跟随师父的十余年中,早已不是第一次,而每一次出卖他们的人,都将死的很惨。
“滚回翠竹山庄!”这声音摇曳着散入草场上方燥热的空气中,那个人的背影就消失了。
少年身子一颤,终于支撑不住躺在地上了。他知道如果不是师尊一招逼出自己体内淤血,他恐怕连站起来都困难。
在龙五身前,风白兮始终除了敬畏,只有服从。
仙道纪二七九九年七月廿三日
翠竹山庄·未时·轻风
翠竹山庄四面竹树环合,清流环绕,翠竹延绵数里,长年不落叶,把整个山庄拥簇的永远那般绿,像天然的碧玉,绿的沁人心脾。
可谁又知这苍翠的庄园坐落南荒边陲,因距大陆中心甚远而得不到风白王朝庇佑,百年前此地曾久经妖傀袭扰,为了生存,走投无路,有多少人不惜叛投妖傀,永世沉沦,罪业缠身。
他们错了吗?当族人即将成为口粮,当自己被胁迫无法挣扎,是否每个人都能割舍小爱成就大义?何为对,何为错?非黑即白就是正道吗!!!
未时许,一匹枣红马驮着一个执剑的黑衣少年,顺着竹林小道一溜而上,向山庄大门靠过去。
少年体格俊秀,面容虽有几分颓败之色,却掩不住骨子里的倨傲,来人正是风白兮。
他栗色的眸子里有各种复杂的神色,似有几分急切和失落,也有几分疑虑和提防。
一人一马,形单影只。到了翠竹山庄大门,一片寂静,连一个守备的影子都没有。
风白兮捂着胸口咳了几声,缓缓下了马,牵着马缰径直走向翠竹山庄前苑花圃。
风拂过,平阔的花圃漾起细纹,像波浪一样前赴后继的奔向前方浓绿的翠竹林。
林子里的竹叶随风不断碰撞,发出“丝丝……沙沙……”的声音。这声音似乎被什么东西罩在天幕下,经久回荡在花圃里,涤荡着整个前苑。
风白兮松开马缰,纵身穿过花圃,向竹林边缘的小溪走去。
整个庄园静谧中透着诡异,像一只潜藏的极恶妖傀,似乎转瞬就会吞噬一切。
但对风白兮来说,似乎一切都不重要了。
风白兮来到溪边旧亭,拂了拂亭子上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自问自答般碎念着:“互相利用罢了,又何必心存负担?”
寒血盟恶斗历历在目,用时两个月才辗转赶回翠竹山庄,可一路上内伤似乎有生命般,扎根在风白兮肺腑之间,无论怎么调息都无济于事。他驻步猛咳几声,嘴角溢出几丝鲜血。
一阵阴风乍起,刮落竹叶直直坠下来,风白兮倚着亭子捻起竹叶,弹指将竹叶对着南苑竹林激射出去。
只见飞叶如同流星横扫,将密集的竹林撕开几条通路。伴随着“噼啪”的断竹声响,两道人影从破败的竹林中窜过来。
待人影站定,一袭白裙,姿态妖媚昳丽,明艳动人。
乱风狂舞,掀乱她的发丝,招摇着她的裙裾,洁白的绸缎裹挟着污泥和杂叶。
但是似乎一切纷乱和污秽都和她隔绝,她的美不受外物干扰,美的冷艳、美的自在、美的纯粹。
她的眸子里平静如潭,冷艳如霜。
在她身侧,一男子体格魁梧,颧骨突出,脖子上几条血管隐隐透着绿色,背后厚重的铁环刀格外醒目。
那男子指尖夹着几枚竹叶,用竹叶抵着身侧女子凝脂般的脸蛋上下抚动,然后冲风白兮狞笑道:“小王爷下手真狠,差点就毁了紫兰大小姐这漂亮脸蛋了,您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陨州林氏,林霄天”风白兮抹去嘴角血丝,轻笑道“你既如此心疼,不如求我,将她赐你!”
闻言,那娇美女子眼眸中掠过一丝波动,不知是失落,还是释然,但只一瞬,又如死水般寂寥了。
“呸”,林霄天啐了一口唾液,“我林霄天想要的,还用的着你赐?将死之人,休要逞口舌之快!两月前你和龙五血洗寒血盟时就已身中奇毒涣元散,如今是不是感觉下腹异寒,内息不稳,修脉溃散呀?”
“原来是你,卑鄙小人!”风白兮抑制不住内伤的反冲,腹中血浪翻滚,一口血箭迸出口外,用剑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景德王结党营私,我叔父不过朝会直谏,就招来杀身之祸,堂姐被削去妃位软禁深宫,林府覆灭,可都是你风氏的手笔。”
林霄天一把抓住紫兰的玉臂,指着风白兮道:“这一天我等的太久了,等我覆灭风氏一族,会在你的坟前,玩烂她!”
“找死!”
风白兮不顾内息翻涌,脏腑割裂般的伤痛,一声冷呵,长剑出鞘,剑芒如霜,他的声音如极冰般酷寒,杀气如浪。
这一剑,瞬间刺出七十二道残影,七十二朵剑花像疾雷乍落,奔卷而至,剑剑避开紫兰,直取林霄天面门。
林霄天心中暗惊:“剑意!”
他武道已至三品,却仍不由得被这一剑惊的冷汗淋漓。
林霄天动作丝毫不敢迟疑,瞬间修脉洞开,身后华阵图上亮出三道诀门,运起十二分内息,险险避开七十一剑。
然而最后一剑,才是风白兮剑意--寒潭澈的精髓。
这一剑异常诡异,剑花消匿,剑气回旋,从林霄天面部刺过去,而刺中的却是他后背。
林霄天始料未及,一口鲜血喷出,不由得一声冷笑。
“龙五不愧为殇之第一人,调教出来的狗,剑术都这般了得!不过你可以试试再刺几剑,看看下一剑,先刺到谁!哦,对了,紫决那把老骨头,还在我师尊手上。”
林霄天横刀在手,掐住紫兰玉颈,挡在自己身前。
风更紧了,扫过南苑花圃,吹起遗蕊的残香,卷着花圃里飘散的竹叶,发疯般肆窜。
天穹暗云涌动,似有雨势。
“风白兮少爷,永别了!”
随着一声娇呼,那美的梳云掠月、令人窒息,却又令人望而却步的女子,忽然从袖中抽出一柄匕首。
她最后望了倚剑颓立的风白兮一眼,面色从容决绝,将匕首径直贯向自己纤白的玉颈。
这一刻,林霄天狰狞的嘲讽表情,变成难以掩饰的惊愕面孔。
风白兮一向淡然倨傲的面容,也透出鲜明的惊惶和错愕。
寒刃转,像雨中飞旋的花瓣;血滴,像天边昏乌的血色彩霞,最终散落在花丝锦绣的碧叶丛。
时间似乎静止了,风白兮的灵魂似是在这一刻碎了,他仿佛听到了内心深潭微漾的波纹趋于平静,变得寂静,然后是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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